皎如玉树临风前/02
【2-1】
五月的小镇天光温柔，花香清逸；温软微风缓慢移动着云层，与湖畔柳树一同映入清澈河面。
除了她，几乎没有第二个人会选择放弃大城市的offer，回到这座不知名的南方小镇定居，经营一家小小花店。
女孩放下手中书抬起头，日光柔和并不刺目。透过窗沿，她看到自己照料了许久的白玫瑰终于长出花骨朵儿。
“原来他喜欢的花儿是这样的。”
【1-2】
警车在高速公路上沉默疾驰，黑色窗户里，坐着四个高个儿青年。
“死者梅琳，今年十七岁，K中高二学生，三天前清晨被林工发现死于初中校区山坡。”卜凡照例坐在副驾，老岳开车不方便读档案，他便自动代劳。
“信息就这些？就这样上头还不至于派我们跨市查案吧，是不是扯上钱的事儿当地查不清？”李振洋捏了捏手里的烟盒儿，往常这时候他们仨都要打开车窗抽两支解解闷，但这回小弟也在车上。
小弟不喜欢烟味，是以现在他只能把解闷方式对准案件。
“对。”卜凡习惯性的一皱眉，并不宽阔的副驾限制了他的行动，大高个儿只能委屈自己用后脑勺和人对话，“死者的姐姐梅珊当时提到说妹妹包里的一笔钱不见了，是刚领的国家救助奖学金，两笔，还有一笔优等生奖学金，加起来一万六的现金，都不见了。”
“等会，丢的是一万六现金？”闻言李振洋讶异地眉梢一挑，转过脸想与卜凡对视，却只看到了个后脑勺。
这颗后脑勺继续与他对话：“对，问题就出在这儿了。如果是银行卡汇钱转账，都能通过IP查到户头，但这回是现金，现场附近没有任何摄像头，这笔钱依然下落不明。”
岳明辉这边还集中精神高速驾驶，但越听他的注意力越没法往眼前集中，干脆伸手将卜凡手上的档案抢过来。
“上头叫我们来，不单单因为扯上了钱的关系……”他视线紧紧盯着档案，完全不看前方，吓得身旁的人赶紧又一把抢回来。
“哎凡子你别抢啊，我看着路的！”
“别抢了。”
就在岳明辉还想伸手去抓档案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李英超忽然越过李振洋，伸手将档案扯到自己身前，细长五指迅速翻过纸页，也不打算再同洋哥唠嗑儿，挑了重点开口道：
“当地警局昨日在死者梅琳的尸体旁边发现了同班同学柯腾的手机，上面沾有梅琳的血迹，调查发现他在案发前同死者有过短信；还有目击者称当晚见到柯腾慌慌张张从山坡方向逃跑，几乎可以认为他就是第一嫌疑人。但是……”
“嫌疑人失踪了，和这笔钱一起失踪了。”
“所以我们的首要任务也许不是调查杀害死者的真凶，是找到失踪的嫌疑人和那笔钱。”
听罢，岳明辉看了眼导航仪，离目的地还剩下半个小时的路程，可听小弟这话，似乎并不想去往目的地，倒像是另有打算？
“超儿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说着他便透过前视镜去看李英超，可后者却忽然一敛眸，侧身望向窗外，微抿的唇角透露些心事。
“他有啥想法？老岳你就惯着他吧！马上都到人警局了你还想转弯啊？”李振洋见他这幅样子，蓦地想起早晨听见的那句睡梦中的呢喃，赶紧一拍岳明辉，又一拍小弟，“你可别乱跑啊，一切查完案再说。”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引得前排两人同时回头，却收到两份同样讳莫如深不愿开口的沉默。
——怪事儿。
前排两人对视一眼，分别在对方的眼里看出了同样的想法。
半小时后，一辆挂着B市牌照的警车风尘仆仆得开进S区警局。
“岳队？”迎接他们的是S区副局，见到来人竟是四个如此年轻的青年警官，瞬间有些愣忡，只好对着领头的那个出声询问。
“你好，我是B市特遣队队长岳明辉，这三位是我的队员，久等了。”岳明辉倒是真的早就习惯这样的讶异，从容地伸出手，主动微笑示好。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副局眼中收不住的惊讶，尤其是看到最后那个清瘦青年。若非一身制服，差点要以为这是谁家的公子哥。
“哪里的话，没想到岳队的队伍如此年轻有为”副局与他握了手，又一指自己身后，“这是我们局的法医，她会带你们去检查受害者尸体。”
法医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相比起副局的热情和蔼，她冷淡得多。略微扫过四人的神色冰凉淡漠，与音调一般毫无起伏：“请随我来。”
岳明辉倒是不介意，依然热情得露出小虎牙，“好嘞，烦请带路。”
……
“死者身上一共有37处刀伤，大多集中在腿部和脸，手法分散凌乱，但脖子处的致命伤口非常凌厉，一刀致命，切入口很深。”法医掀开白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尸体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一一显现在众人面前。
“这得多大仇。”卜凡蹲下凑近去看脖子上的致命伤，饶是见惯了血腥场面，还是被梅琳身上的伤口惊得皱眉，“割的也太深了，动脉都切断了。”
“刀伤鉴定结果显示这些伤口出自同一把刀，市面上最常见的水果切刀，长度约为十厘米，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伤痕。”递出手中的尸检报告，法医又接着道，“根据脖子处的切口深度，我们初步预估凶手为16岁以上的青壮年男性，只有这样才会制造出这样一击致命的伤口。”
这一点与嫌疑人身份基本吻合，也是当局确定嫌疑人的有力证据。副局见四人同时选择缄默，又补充道：“嫌疑人柯腾系留守家庭，收入很低，因在校期间多次触犯校规，半月前刚被劝退。我们怀疑他的作案动机就是受害者刚领到的两笔助学金。”
“嗯，说的不错，我也怀疑。”其他三个人都没开口，李振洋便截过副局的话，微微点头似是很赞同。但随即，他一挑眉，语调也随之上扬：“但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杀人拿钱为什么要把人家小妹的脸划成这样？还有腿。这么做是不是多此一举？浪费时间？”
S城当局显然没考虑到这层。
副局一楞，顿了许久才沉吟道：“也许受害者的反抗引起了嫌疑人的愤怒，情绪激动之下制造了这些伤口……”
“她没反抗。”
正说着，副局第二次被人截断话头，只不过这次换了个人。
李英超放下尸检报告，指着梅琳脖子上的伤口解释：“伤口光滑平整，一刀致命且没有倾斜，没有中断。要做到这样，要么提前击昏受害者，要么是趁其不备，突然袭击。但尸检报告已经排除了第一种，那么凶手一定是在被害者放松的情况下袭击。”
说着，他视线向上，正对上数道狰狞伤疤，又道：“过度杀戮的表现通常能反应出凶手的作案情绪，这些伤痕虽然零散，但并不杂乱。每一道几乎都保持相同长度，深度。说明凶手对受害者有着长久积压的怨恨，才会花费足够多的时间与耐心在受害者身体上制造伤口宣泄内心的仇恨；这是其一，其二，划伤脸一般代表凶手对受害者抱有嫉妒，仰望的心理。”
顿了顿，他神情微敛，勾着唇似笑非笑：“这三个词，一般不会出现在男性身上。”
“咳——！”眼见小弟几句话就要把人当局发布的嫌疑证据推翻，岳明辉赶紧一声咳嗽。
“但也不排除情杀的可能……方便给我们看一下嫌疑人的手机和受害者现场遗物吗？”李英超嘴角一扬，及时打了个转儿，祭出招牌笑容眉眼弯弯得看向副局。
副局张了张口，方才那点尴尬被被青年一笑带过，转身去柜子里拿出个包装袋，正是现场发现的柯腾的手机。
屏幕上沾了不少血迹，隔着手套都能感觉到滑腻。
“就是这个了。”
手机里的信息保存完好，柯腾和梅琳似乎是对热恋中的小情侣，倒是对上了李英超随口胡诌的情杀。
只是两人的社交软件互动在五天前戛然而止，直到案发当天，柯腾才发了条短信约梅琳晚上七点校园山坡后见面。
“嫌疑人半月前被学校劝退，案发当天是周五晚，他可能是趁此时机回到学校作案，因为K中这时候一般会打开大门。”
“我知道。”
副局说着他们的推断，李英超却接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引得副局突然一顿，而不知情的岳明辉卜凡二人再次齐齐转头看他。
小弟知道了啥？小弟咋知道的？
李振洋望了望他毛茸茸的后脑勺，决定岔开话题：“除了这个手机，现场没有其他发现吗？”
他说这话的本意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哪知副局的神色更尴尬了。
“嗯……是的。”
李振洋伸到一半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原地，若非职业素养还算过关，差点儿脱口而出一句“我靠！”。
就在场面一度陷入尴尬时，身后忽然传来道女声：
“妹妹那天背了只包，还没有找到。”随着女孩说话的声音，她座下的轮椅亦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阵阵轱辘声。
“这是受害者的姐姐，梅珊。”副局见她独自前来，虽然有些苦恼，但还是主动接过了轮椅，推她进来。
“那个包，是她生前我们一起买的，和我手上这只一模一样，出事那天，她就背着它。”梅珊看起来面色十分苍白，眼底乌青很重，双眸红肿，仿佛随时会落泪。但她歉意的笑了笑，攥着掌心的包，似乎是在忍耐悲伤：
“如果需要的话，这个包你们拿去……”
“不必。”李英超截断了她的话，目光从那个半成新的包移到她的一双眼上——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只是此刻过于柔弱凄楚。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安禹的眼睛，明媚坚定，笑着的时候温暖可爱。
藏起眼底那抹暖意，他又将目光落到那粉色的包上：“看一下就行，不必给我们。”
将包递给他后，梅珊又忍不住去看躺在冰凉推车上的妹妹，眼泪很快聚集在眼眶，声线有些颤抖：“警官，请你们一定要找到柯腾。”
“我们一定……”
“会的，我们会查清受害者的死亡真相。”
李英超正仔细看那包上的痕迹，按照他的习惯，现在是不会搭话的。是以岳明辉准备开口安慰一番梅珊，没想到才开了个头，他却冷不丁主动搭了话。
这下岳明辉更疑惑了，今儿超儿着实有些不寻常啊。
“我想要亲口问问他，为什么要对琳琳做这样的事，琳琳那么喜欢他……”梅珊伸手擦掉眼角泪花，显然这段时间她经常做这个动作，食指与眼窝都有明显的泪痕。
李英超咽下嘴里那句“不一定是他做的”，点了点头，将包还了回去。
“谢谢……”梅珊接过包，紧紧抱在怀里，来不及擦的眼泪便悉数砸进包里。
副局见这场景，只好叹息一声，拜托法医将梅珊送回家，等她走了才又转过脸，疑惑道：“李警官，你莫非是怀疑……不可能的，梅珊五年前因车祸双腿残疾，行动不便，没有作案条件，更没有作案动机。”
李英超没说话，低头望着柯腾的手机屏幕——梅琳的照片。
和梅珊很像，只是照片上的女孩子笑容灿烂，眼神骄傲锐利，不似姐姐的柔弱。
好一会，他才摇了摇头，嘴角噙着抹笑：“只是看一看，记住包的样子。凶手不可能空手拿着大量现金离开，那样太过引人注目；受害者大出血死亡，贴身背包必然染了许多血迹，凶手也不能直接拿走受害者的包，这样更引人注目，那个包应该还藏在山坡某个角落。”
他说着，又将手机翻了个身，眼神轻飘飘落到窗外：“想要找到嫌疑人，还要调查他的社交圈。而我们的嫌疑人是个未成年，父亲犯罪被捕，母亲在外打工，算半个‘留守儿童’。他的社交圈子还会集中在哪儿呢？”
“学校。”
话音刚落，就听李振洋幽幽叹息一声，一副“该来的总会来我就知道”的神情，而尚不了解他为何如此的岳明辉和卜凡二人，则再次齐齐转过脸望着他。
一时间无人接话，可李英超看起来似乎心情愉悦，倒让副局成了最摸不着头脑的人，目光从四个神色各异的青年身上一一略过后，试探开口：“额，现在很晚了，K中大多是走读生，四位要不等明天上学以后去学校调查？”
副局的话将四人的思绪拉回，李振洋还是幽幽得看向他小弟，凡子则是疑惑得看着他洋哥，而李英超看起来非常赞同这一点。
因为岳明辉从他望向自己的大眼睛里看出倆大字：好的。
“好的！”秉持着自己认的儿砸自己宠这一原则，岳队一点头，顺利的采纳了副局的这一建议。
……
解决完调查去向的问题，岳明辉一手拉着卜凡，一手拽了包烟，边走边给李振洋使眼色：“超儿你先睡，我和你凡哥洋哥出去抽根烟。”
虽说想躲着李英超问问李振洋他究竟什么情况，但憋了一天，这仨哥俩的确也想抽两根。
是以一片烟雾缭绕下，首先传出了两道异口同声的质询：“他这是咋回事啊？你又是咋回事啊？神神叨叨的。”
掌握了那么些许情报的李振洋此刻心情复杂，伸手拨了拨遮了视线的烟雾，幽幽道：“估摸着是想去母校问问心上人的消息。”
“啊？”
“这是弟弟母校啊？”
“等会，心上人？我超儿什么时候有的心上人？”
两道异口同声的惊呼后，岳明辉和卜凡一前一后抛出两个问题，连烟都顾不上抽了，直愣愣盯着李振洋，“快说呀，别卖关子了！”
只可惜他也答不上来这问题。
李振洋将烟头摁灭进烟灰缸，才又懒懒开口：“我不知道啊。只是这两年总听他说梦话，梦里叫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安禹。这名字我从没听过，可能是小弟从前的朋友。”
顿了顿，他又忽然笑起来：“自从五年前小弟一家从S区搬到B市后，他就一直没时间也没机会回到这里，没准这次就能圆了他找人的梦了。”